《侠客风云传》上steam的时候,用的翻译是“TaleofWuxia”。
“武侠”这个词的含义,三言两语很难解释得清。在没有电视电影的时代,金古梁温等等仅靠文字书写传奇,至今无人超越。
武侠式微几乎是必然。功成不居,平和谦逊的雍容风度,嫉恶如仇、甘赴万险的决断精神,早已不被时代相容。在我的专业里,两者的反面都有好听的名字;它们分别叫做“经济理性”和“顺势而为”。当下的武侠小说读来别扭,原因就在不符合武侠的“语境”。
武侠小说大约是最早的现代文YY小说。行侠仗义、刀光剑影,门派纷争、儿女情长,描写身临其境却难掩架空本质。舍生取义强出头,得高人相助;质朴者不耍心机,以奇遇练就绝世武功。善恶终有报,逍遥一叹间入世出世,笑傲江湖。这里的规则,一言以蔽之曰“公道自在人心”;各自的侠客之路,也定义着纷繁华彩的武侠世界。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”,自是壮烈豪迈;“神雕侠侣,绝迹江湖”,何尝不闻之神往。因而,许多人(包括我)心中仍有不灭的武侠梦,仿佛始终遗憾我们竟没有走向那般的快意恩仇,而甘于社会契约、法律政治这现实的平庸。
与其说是沙盒类、开放性游戏,我更愿意把《侠客风云传》看作一部配图有声互动小说。
读小说的时候我常常会想:“倘若郭靖不去寻黄蓉而做了金刀驸马,情节会怎么发展?”或者,“这是段誉运气好,稍有闪失,结果恐怕完全不同。”又或者,“为何袁紫衣这么不讨喜,胡斐仍趋之若鹜?换作是我,必当另寻佳偶。”但做为读者,我只能循着作者的心思,目睹人物注定的终局。
这种阅读体验当然并不坏;与人物感同身受的代入感,被命运牵动的紧张感,都能激起共鸣。《侠客风云传》提供的则是另一种体验:如果你有疑问,不妨自己试试看:做了不同选择后,结局也会不一样。于是,在这款PPT游戏中,郭靖回中原和做驸马分别叫做“北侠线”和“大汗线”;段誉那一指六脉神剑没打中敌人的后果是,战败后木婉清替他求情吞下毒药受人奴役,段公子成为乞丐孤老一生;而若是你不喜欢袁紫衣,只管在她外出活动的时候安心闭门练功,把时间空出来去见心上人就好。
电影胶片用一秒内的60帧,加上一种叫“视觉暂留”的生理现象,就能讲出完整的故事;《侠客风云传》做到这一点,靠的是一段段精心设计的剧情和事件,随着日出从各个民居中走向市集的手艺人,日落时从暗至亮的灯笼,五年后回到杜康村,青梅追忆竹马病逝、围棋少年无法长高、杜鹃嫁与采药人的物是人非;再加上玩家在武侠语境下的想象力。这是随我而动的、独一无二的经历;对越发挑剔却又缺乏耐心的新时代读者们来说,大概是更容易接受的叙事方式吧。
《侠客风云传》借用的是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的世界观,因而背景塑造并不费力。所谓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“,金庸的故事如此深入人心,大漠必有英豪,破除陈见方知邪教亦有正人君子,绝顶高手结庐而居,门派相争必有幕后推手,掌门人往往孽缘未尽,少年英雄身世成谜。有了这样的铺垫,一句“塞上牛羊空相许”便令人唏嘘不已;《侠客风云传》的许多台词虽寥寥数语却能达意,也是沾了金老的光。
所以《侠客风云传》的真正成功在于,它并不是披着武侠外衣的现代偶像剧,俊男靓女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做,开始排列组合谈情说爱,撕逼和好再撕逼再和好。除却光环笼罩的东方未明,这里的许多侠客都有着自己真实的挣扎;换言之,人物塑造并不脸谱化。如百草门的巩光杰,霸占市场、吞并别派,似乎处处与主角做对;但若你与他结交,发现这不过是精明的商人,只要看到合作机遇,出工出力毫不含糊。青城派燕宇身为勤王遗孤,醉心练剑却难逃漩涡,禁军得胜便被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”这样的莫须有罪名诛杀,即便诚王得势,他也不过是一颗师出有名、笼络人心的棋子。近乎完美的大师兄受到未明的敬爱,但其父谷云飞是未明的杀母仇人。一个人有故事,我们就容易记得他;像是无因、无色、无相,就只能是站左边男配角、站中间男配角和站右边男配角了。
负责逍遥三侠与小师妹部分的翠姐本是国文老师,纯粹为支持制作人而兼职创作,文本却是最出彩的。娓娓道来三侠深刻友情、师父慈爱的同时,伏笔下二师兄与大师兄的芥蒂,穿插小师妹六天做饭一天练功的趣味情节,使得荆棘浪子回头尤为感人,逍遥谷“合家团圆”的结局洋溢暖意。走邪派路线时,亲手杀死大师兄、气死师父的剧情令许多玩家直接放弃,说明用心刻画的人物,是配得上倾注感情的。
《侠客风云传》的真实感,很大程度要归功于赵雅儿和史燕。在所有女性角色中,风吹雪和秦红殇明显剧情更丰满;我个人也非常喜欢秦红殇,但她们不免落入俗套。风吹雪做为第一女主,情节是典型的为了心爱之人对抗世界(从”天意难违“到”人定胜天“)。救赎之战若战败,风吹雪换心救人(应当是老《武林群侠传》未明服毒自尽、任清璇换血救人的温和版),不吝笔墨的同时,也意味着热血与深情美丽得不真实。秦红殇则带有浓重的赵敏的痕迹:父亲疼爱,统领群豪,巾帼不让须眉,外刚内柔的个性,行事雷厉风行、独处害羞可爱。甚至”替我办一件事,不违背侠义之道”云云,直接把郡主的台词抢来用了。
赵雅儿和史燕告诉我们,在那个乱世女性生存之艰。史燕和赵雅儿都完全可能被卖去怡春院这样的地方,史燕因为擅长轻功以盗墓为生,赵雅儿演技出众四处行骗,已是不幸中的万幸。即便你对二人真心相许,如果你选择走上邪派道路,史燕会不知所踪,唯有洛阳城内的居民只言片语透露“盗墓燕重出江湖”;而帮助赵雅儿逃离追杀的战斗如果失败,赵雅儿会转而喜欢上赶来帮助未明杀退敌人、英雄救美的傅剑寒。因而在玩家看来,她们没有秦、风讨喜;但做为漂浮半生、渴望安稳依靠的普通人,这种反应是更可信的。临近尾声,未明才知道史燕建了一处小屋,收养孤儿,让他们健康成长、避免自己的悲剧。这时大概会觉得,为了帮助史燕而得罪捕头、受师父责骂、被人指称行不义之举,都是值得的。
沈澜可以看做是灰暗遭遇下的沈湘云,但她却有着自己明媚的故事。沈湘云其父为江湖尊敬的神医,小湘云生活应当是顺顺当当的,因而她温柔清澈的个性并不奇怪。沈澜就不同了,父亲沈鸩是试毒狂人,为得《五毒宝典》不惜假意接近毒龙教百丝而后始乱终弃,名声极差;年幼时父母被玄冥子所害,沈澜从那时就要一面四处藏身逃脱天龙教和毒龙教的追杀,一面钻研毒术,与陋室、枯草、熬毒罐、瘴气为伴。治病时常被误解,只能独自默默啜泣的怪医少女,却从未放弃她毒术救人的理想。当在西域村落看到排队问医的人群和专心的沈澜,至少在我而言比救出天王更感慨。
在沈澜身上,河洛应是有所寄托的;“我要证明,毒术和医术一样可以救人”,听起来仿佛在说:“单机游戏不是不可以做,沙盒类的RPG不比单线程的RPG要差”。后期发布的DLC中,增加了”济世救人“结局,沈澜与沈湘云共同行医救治病人。这大概是河洛与自己的和解。40万套销量不能保证任何事,但足以让团队稳定下来,去实现更多自己想做、之前却没有机会圆的梦。
最后用知乎网友的评论作结。关于《侠客风云传》中最喜欢的人物,她\他如是写道:
“洛阳香烛店的老板娘。豆蔻年华即艳绝洛阳。。。之后甘心焚香供佛、青灯孤影。。。多年之后,即将成为武林盟主\霸主的东方未明来到洛阳,她从他的眉宇长相间就读懂了一切,但她并没多言语,只是幽幽地拿出三支香,说道:少年,许个愿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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