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世说新语·伤逝》中王戎丧子,悲不自胜,对前来悼唁的山简说:“圣人忘情,最下不及情,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的确,对于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来说,面对生老病死这些人生大事,总不能做到如圣人或佛家般超脱,更难做到象庄子那样妻死鼓盆而歌。身边亲人的离去,总会在我们心里留下难以忘怀的伤痛,让我们涌出难以遏止的思念,就象我始终不能忘记去世多年的外祖母一样。

我的祖父、祖母、外祖父去世都很早,只有外祖母始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,我和大哥都是她一手带大的。小时候,外祖母经常拿土豆粉和红糖,用刚烧开的热水给我俩冲茶汤吃。快到放学的时候,老人就到阳台上张望,直到看到我俩回来。每天晚上睡觉前,她都把我俩的鞋垫抽出来放到暖气上烘烤。发现脏了,就拿出一副干净的,把脏的泡在水里,第二天洗干净。我俩的鞋垫是老人亲手做的。做鞋垫要先打袼褙:用白面熬一碗浆糊,报纸抹上浆糊,把不用的旧布片拼贴在报纸上,布上面再抹浆糊,再拼贴一层布,一般要贴两三层。打好袼褙干几天。干透了,把纸剪的鞋垫样子附在上面剪下鞋垫。然后上下各贴一层新布压起来。压好后戴上顶针,用白色的线一针一针地纳。外祖母就这样一针一针,不知为我俩纳了多少副鞋垫。

那年九月,我去长沙上学;十二月,大哥参军去了部队。我俩走后,老人一下衰老了许多。我走了还没一个月,她就问父母:“二子走了几个月了?”而我在异乡做的第一个思乡梦里,就有外祖母为我冲的那碗茶色的、热气腾腾的茶汤。所以当我寒假回来,一头扎进老人屋里喊出那声“姥姥我回来了”时,祖孙两人眼里都满是泪光。

就在我毕业参加工作那年冬天的一天晚饭后,外祖母忽然大口地吐起血来。母亲慌忙拿盆去接,已是吐了小半盆。父亲急急背起老人,我在后面扶着,母亲抓起一件棉大衣裹在老人身上,冲下楼梯,医院。在车上,老人还在不住地呕血。医院诊断为胃出血,对我们说:“老人这么大年纪吐这么多血,你们要有思想准备。”

外祖母住了一星期院后,心力衰竭,病情恶化。父母依照她的心愿,决定把老人送回老家。医院的救护车,在漆黑的夜色里,连夜往老家赶。这条路我们走过。十多年前,我们就是从这条路坐车来到市里的。这次,外祖母却躺在了担架上,周围还多了从老家赶来的亲戚。

我终于又见到了我们的老院,只是没想到离开了这么多年,竟是这样回来的。到家第一天,外祖母神智还清醒。可到第二天晚上母亲给她用小勺喂粥时,老人却连嘴也张不开了。因为炕不够,当晚我住在了亲戚家里。次日当我起来往这边赶时,半路正迎上急急忙忙来喊我的亲戚。我深一脚浅一脚冲进屋里,外祖母已经在弥留之际了。我抓住老人的手,趴在脸前喊她,却怎么也喊不应。老人手还是热的,似乎也在看我,可是眼神已经散了,眼里满是泪水。老人溘然而去时,母亲哭着对我说:“二子,给姥姥烧几张纸吧。”我跪在地上往火盆里添纸钱,眼泪唰地流了下来。

过去在老院生活时,夏天我们坐在屋檐下乘凉。院子里榆树成荫,栽着花种着菜,外祖母看着我和哥哥拿棍子追打老鼠。现在老人却静静地躺在了床上,外面白茫茫地盖着头天刚下过的一场大雪。那天是年12月7日。

外祖母去世后,我从母亲口中知道了老人以前的经历。外祖母姓侯名贞,年正月12日生于怀来县杨庄子,当时叫宣统元年。外祖母兄弟姐妹六人,老人最大。在家时又要带弟妹,又要烧火做饭,家里家外极力操持。十几岁时嫁到附近的小七营。在婆家无论针线上的缝补浆洗,还是庄稼上的割打煽扬,都样样在行。受在人前,吃在人后。有时从娘家回来晚了,公婆不开院门,央求半天才能进家。然而老人宽怀大度,并不放在心上。离开小七营后,还曾托人给婆家捎过粮食。50年代修建官厅水库,外祖母和外祖父迁移到宣化县深井镇。到了60年,全家每天只以瓜菜代和几碗稀棒子面糊糊度日。外祖父吃了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点莜面后,喝了几口凉水,竟然严重脱水一病不起。村里无医无药,外祖母只能找到一个兽医,开了几副中药,服下去也不见起色。外祖父在旧历7月15日凌晨去世了。外祖母生有五个女儿,那时只有最小的母亲在身边。两人在乡亲们帮助下,赊了一副柳木棺材,匆匆把外祖父安葬了。

外祖母和母亲无依无靠,第二年春天离开了深井。先是暂住在嫁到怀来大黄庄的大姨家里,后来又租了两间房住,直到母亲和父亲结婚后才和他们住在一起。离开深井时,只有孤儿寡母和一马车破烂的桌子板凳锅碗瓢盆。那时母亲到了上学年龄,为了凑不多的学费,外祖母把能卖的破铜烂铁都卖了,母亲在新保安上中学时,一星期回一次家。外祖母有时挎着篮子,用缠过的小脚走着去给母亲送窝头咸菜。从村里到新保安,往返有20多里路。

每一个人的经历都难脱身处的时代的印记。外祖母的经历或许就是许多那个时代人们的共同记忆。在听母亲讲述的时候,我眼睛忍不住一次次地湿润,为过去岁月的艰辛。我仿佛看到了外祖母在通红的灶火前做饭,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补,深夜徘徊在紧闭的院门外,用那双小脚踽踽独行在去新保安的路上。这也只是母亲所了解的,老人近一个世纪的生命旅程中又有多少湮灭尘封的往事啊。

一个平凡生命的终结,从无限宇宙的宏观来看,是那样的微不足道。但从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微观来看,每一个生命都曾在这个世界真实鲜活地活过,就像一片树叶青翠地绿过,一朵鲜花绚烂地开过。外祖母就这样走完了一生,经历了宣统年,中华民国,新中国,终年89岁。老人奔波一生,操劳一生。晚年虽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,可父母一直上班,我和哥哥一直上学,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也没有太好的条件来照顾老人。而老人一直在照顾我们,去世前的几年还在给我们做饭。老人生前念念不忘想看到我和哥哥结婚成家,父母给他的钱她一直攒着没舍得花,说是给我俩结婚用。可老人最终也没有看到。

外祖母就这样离开了我。我脚下还穿着老人做的鞋垫,眼前还浮现老人阳台守望我时风中飘动的白发,可我再也见不到外祖母了。在您离开整18年的这一天,我只能面对您的照片,遥望您时光中远去的背影,用心底无尽的怀念和眼中的泪,为您写下这篇文章。姥姥,您地下有知,看到了吗?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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